正版在晉江63
關燈
小
中
大
正版在晉江63
已是早春時分, 帶著寒意的春風吹拂，周邊明明還是一片蕭瑟，仔細看卻有隱隱的綠意。
出了長安境地, 大軍一路北上, 直撲雲州。
大軍過了長亭, 行軍的速度陡然加快, 已然到了急行軍的地步。
行軍本就辛苦，饒是行走在平穩的官道上，馬車亦是顛得不像話。
林菀本來惆悵滿肚, 還要在馬車中掉眼淚，然而那點愁絲很快就給顛沒了，需得調動全部的精力努力保持平衡，再沒心情想其他。
她不由的心中感慨, 果然什麽惆悵憂思，都是吃飽了閑的沒事幹才會有的，如今自己身體都遭不住了，那點憂思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如此這般, 到了晌午歇息時分，林菀已然被顛得滿臉菜色。
她歇了一會，立時去尋林璋, 要求騎馬隨行。
林璋詫異, “菀菀竟會騎馬？”
林菀趕忙點點頭，道：“我騎術尚可, 可以跟隨大軍，絕不會掉隊。”
林璋有些意外, 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寬慰道, “菀菀，隨軍騎行甚是辛苦，不如還是在馬車中忍忍……”
他說著，解釋道：“如今漠北形勢未明，著實得快些趕回，菀菀且辛苦忍耐幾日，很快就到了……”
林菀對大軍行進的速度沒有任何意見，到底大事為重，怎麽可能因她一人緣故放緩速度？
她此次隨軍出行，本就做好了一路顛簸的準備，萬不會因這點苦頭而退縮。
“大兄，我可以的，你就相信我……”
在林菀軟聲懇求下，林璋劍眉微皺，勉強答應林菀可以有半日騎行隨軍，後半日還是要坐馬車。
他語重心長道：“菀菀不知大軍急行的強度，騎行整日，皮肉都得磨破，此不是鬧著玩的，菀菀如今身體尚未完全恢覆，需得註意……”
林菀自然滿口應是，一臉喜悅的跨上分給她的駿馬。
再怎麽樣，也比在馬車上顛吐了強啊，她又不是傻，撐不住了自然要回馬車。
左右不過半個月的路程，忍忍就到了。
大軍不過晌午時分短暫休整，片刻後便要整裝待發，需得在天黑前趕到驛站。
林菀跨在駿馬之上，迎著微寒的春風，跟隨在大軍之側。
風呼嘯而來，將她滿頭青絲吹拂在空中，衣擺在風中飄蕩，目之所及，滿目開闊。
遠處青山連綿，近處是大片開闊田野，天邊雲卷雲舒，大雁鳴叫著自頭頂飛過。
前路縱使千山萬水，卻是一片無拘無束的曠野，從未見過經歷的畫卷正在向她一一展開，靜待她去探索。
此情此景，在錦繡富貴的長安城中如何得見？
林菀前世今生都未經過這般自由的縱馬狂奔，心頭的郁氣仿若被呼嘯而來的風一同帶走，只餘下一片暢快與歡樂。
再沒有高深宮墻的束縛，再無上位者對她肆意拿捏，她身心自由，縱馬狂奔於大軍兩側。
僅有的一絲惆悵徹底煙消雲散，絲絲喜悅爬上心頭，叫林菀面上浮出笑意，緊緊跟在大軍身側，半日下來竟是半點沒有掉隊。
然而一開始的新鮮興奮過後，很快便是席卷周身的疲憊。
林璋說的果真沒錯，隨軍急行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一路急行，半點不停歇，便是身體孱弱一些的兵卒亦有可能撐不住，何況嬌養女郎？
林菀在興奮過後，很快就覺得身體乏累。
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此一路必然要吃苦，她必不會半途而廢。
這般想著，林始終咬緊牙關堅持，只想著日子還長，撐過這半日，慢慢適應就好。
林璋時不時轉頭看林菀，見她一開t始雖說騎術不甚熟練，但是始終緊緊跟在身後，竟一直沒有開口叫苦，他心頭亦有幾分放心。
趙國公鄭陵打馬與林璋並行，看了一眼身後，笑著道：“元山，你妹妹倒是半點不嬌氣。”
林璋面色淡然，道，“無甚奇怪，她本就不是個沈溺富貴溫柔鄉的女郎。”不然也不會這般決絕的與陛下一刀兩斷。
若非見她心意堅定，始終堅持心頭執念，林璋亦不會這般幫她。
說到底，二人雖是骨肉至親，到底不曾接觸，不知曉彼此品行到底如何。
這幾日的相處之下，林璋倒是放心大半，如此心氣，倒果真是她們林家女郎。
如此，他倒果真生出真心的憐惜，勢必不願違逆她的意願，逼迫她做什麽。
雖說聯姻到底於他有利，只是違背妹妹意願換取自身心安，他著實不屑也。
鄭陵呵呵笑著，隨口道，“女郎家家的，太過倔強倒是不美……”
林璋面色不變，只目視遠方，道：“倔強亦沒什麽不好，我若非有此心氣，萬萬不能至今日……”
鄭陵想到他一路的坎坷經歷，亦是心生感慨。
只是感慨歸感慨，現實歸現實。
他看著林璋，意味深長的道，“遠山，我等戍邊武將，自是百死報效君恩，然而很多事非是你盡忠了便可高枕無憂……”
“帝王多疑，若是朝中果真了無牽掛，前路著實坎坷難明，多少封疆將領毀在帝王猜疑和權利傾軋之下……”
“譬如當年之事，我亦是百死一生，此後若非陛下掌權，如今是何情景猶未可知……”
“遠山，皇長子乃是你至親外甥，若是你妹妹穩坐皇後之位，日後再封了太子，可謂天助你也……”
“此乃大事，你不能由著小娘子自己的性子，需得事事考慮周全……”
鄭陵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皆是從林璋的角度為他考慮。
聯姻實在皆大歡喜，怎得女郎家家的鬧脾氣便罷了，林璋還這般支持她？
說到底大事為重，怎能由著女郎自己的心意胡來？
孩子都生了，還鬧這出，著實叫人難以理解。
道理林璋都懂，然而兒郎建功立業就是為了維護家小，如今林家只得他們兄妹二人，要他獻出妹妹只為自己前途太平，那麽他十數年的拼搏又有何意義呢？
此事違逆林家家訓，林璋著實無法做到。
他沈默良久，還是道：“鄭公所言，元山都知曉，只是家訓難違，絕不可能違背妹妹心意換取自身安穩，否則便是死了，亦無顏面再見祖父阿耶……”
眼看他還是油鹽不進，鄭陵還要再勸，卻又聽林璋道。
“此話不要再提了，更不要在菀菀面前說，是走是留全看她自己，我絕不強迫她。”
瞧著林璋一臉不為所動，鄭陵終於還是沒話說，只在心頭感嘆，林家果然出犟種，祖孫三代皆如此。
只是陛下的一腔情意，終究是要被辜負了。
眼看林璋這裏說不通，鄭陵轉頭看了一看依舊努力跟隨大軍的林菀，心頭直樂。
小娘子生長在錦繡長安，年紀尚幼，何曾見過邊疆的荒涼，且叫她好生吃吃苦，想必自己就打退堂鼓了。
到時，小娘子自己改變心意，便可皆大歡喜。
日頭西沈，天邊的雲霞層層疊疊，光線昏暗了下來。
大軍緊趕慢趕，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驛站，於是停下駐紮。
雖說只騎行了半日，然而這一路急行與往日的縱馬閑逛的強度不可同日而語，林菀下馬後，只覺雙.腿都在顫抖，大腿根更是火辣辣的疼。
強撐了半日，她已然到了極限，好在驛站已到，可以好好歇息一.夜。
林璋見她這幅疲憊的模樣，心頭不忍，道：“菀菀明日還是坐馬車吧，騎行太過辛苦……”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林菀一把打斷。
“大兄，我還好，真的，若是實在撐不住我會下馬去坐馬車的……”
她說著說著便一臉緊張，生怕林璋將她的駿馬沒收，叫她只能坐馬車。
她著實喜愛策馬奔騰在曠野的感覺，縱使辛苦，也比悶在密不透風的馬車中強多了。
今日雖說辛苦，可是著實磨練騎術，想必慢慢適應幾日便習慣了。
林菀已經離了長安這等錦繡窩，便再沒把自己當成嬌生慣養的女郎。
邊疆環境艱苦，她自來有心理準備，哪裏會因這等苦而退縮？
更何況這般波瀾壯闊的風景，亦是只有出行了才得以見到，如今已然是不虛此行。
眼看她堅持，林璋無奈，只得道：“萬萬不可勉強，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大早便要接著趕路……”
林菀自然連連點頭。
驛站房間有限，大軍大半就地駐紮在驛站外，將領才可入住。
驛丞快步迎來，恭敬道：“國公，侯爺，小臣早已恭候多時，終於等到諸位大駕，臥房早已準備妥當，請。”
林璋點點頭，帶著林菀便要往裏走，邊走邊問：“可有多餘客房給女客？”
林菀本就是大軍編外人員，驛站沒有提前準備實屬應當，林璋思量著若是無空餘房間，他便將自己的房間讓給妹妹……
哪知驛丞笑著道：“早就準備好了，娘子這邊請。”
林璋怔住，但是亦沒有多想，只當此處驛站房間多。
林菀都要累死了，更是不會多想，跟著仆從便徑直來臥房前，推門而入。
饒是身心俱疲，林菀還是被屋內整潔舒適的裝扮給驚了一下。
本來已經做好吃苦的心理準備，誰知環境還行？
林菀心想著，此地到底離長安不遠，往來下榻的皆是官員，想必本就條件尚可吧。
這般想著，她便想尋人問問竈臺在哪，奔波一整日，她自覺灰頭土臉，趁現在有條件燒點熱水洗漱一下也好。
然而還未等她出門，便有一身材壯碩的婦人推門而入，往室內搬來一個香木大浴桶。
林菀怔住，不由的開口問，“此處竟還能沐浴？”
婦人恭敬道：“自然，竈下早就備上了，娘子稍等。”
林菀頓時大感意外，這個驛站條件也太好了吧，她原本都準備自己去燒熱水了。
出門在外，確實沒什麽好講究的，林菀早就做好了自己好好照顧自己的打算，未料到在驛站還有驚喜？
能享受誰願意自討苦吃，林菀自然樂呵呵的受了。
沒過一會，婦人便將熱水一桶桶提倒入浴桶中，室內頓時熱氣縈繞。
一切準備就緒後，婦人就要退下。
林菀叫住她，問：“侯爺他們那亦是如此嗎？”
婦人楞住，垂眸躊躇了一會，道，“仆不甚清楚，想必也有吧……”
她說著便徑直退下，再沒多說其他。
林菀心中尚有一絲疑慮，然而面前的熱氣騰騰的浴桶在勾.引著她。
勞累一整日，誰能拒絕好生泡個熱水澡呢？
怕水冷了浪費，林菀再沒想其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門窗有無關閉嚴實，然後就果斷褪.去衣衫，樂呵呵的泡在浴桶中。
熱水撫慰了她酸痛的肌肉，叫她不由的舒服喟嘆。
騰騰飄蕩的熱氣在眼前氤氳著，林菀失神的靠在浴桶上，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如今閑下來了，她原以為自己會惆悵滿肚，百般傷懷，誰料竟半分都無？
到底是白日的乏累消耗了她的心神，此時放松下來，竟只覺得舒適困倦，半點不愉快的事都想不起來。
林菀楞了一會，不由得笑了。
說到底，人還是得多看看旁的風景，不要總是困在一處鉆牛角尖。
天大地大，人生自由，往日之事哪裏值當再斤斤計較呢。
此次出行，果真是最正確的決策。
既然已經決定往事翻篇，自然不能再因過去而時時煩憂，合該多看看來日的風景。
林菀自覺這麽一日下來，她往日的郁氣已然消散大半，往日的憤懣之事如再回想不過淡淡，心頭只餘下對來日未知生活的向往了。
果真是人過的舒爽了，身上什麽不平之事都能看的開。
今日林菀身體受累，可是精神著實輕快。
泡了好一會，眼見水都要冷了，林菀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
她擦幹身上的水珠套上衣衫，這才推開門準備叫人一起收拾。
誰料剛推開門，方才的婦人就在門外等著，見她洗好了立時走進屋內，利落的將浴桶收拾幹凈。
這般幹脆果斷，真是叫人意外。
林菀不由的撫掌稱嘆，“此驛站著實妥帖。”
這麽一番折騰，時間著實不早了。
林菀勞累了一整日t，一沾上.床榻立時便酣然入睡，一覺黑甜。
翌日天剛微微亮，大軍便已然整裝待發。
林菀好眠了一.夜，只覺神清氣爽，昨日的疲憊一掃而空。
她不準備再坐馬車，兀自跨上駿馬，準備繼續騎行跟隨。
林璋見此，劍眉微皺，擔憂道：“菀菀可還好？萬不能硬撐……”
好生休息了一夜，林菀只覺渾身精力充沛，笑著道：“大兄切勿擔憂，我很好。”
她說著又感慨，“此驛站著實妥帖，竟還提供熱水沐浴，泡一泡著實解乏，我昨夜睡得很好，今日自是疲勞盡消……”
林璋聞言：……
他怎得不知此驛站還提供熱水沐浴？今晨他都是冷水洗漱的呢！
據他所知，趙國公也無這個待遇！
林璋登時一臉覆雜，張口想說些什麽，思慮片刻到底還是閉嘴不言。
瞧林菀一臉期待前路的模樣，說這個做什麽？左右是叫她心頭煩悶罷了。
既然已經決定斬斷過往，他們二人之間必然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這點小恩小惠又有什麽可值得動搖的呢？
不提也罷。
林璋於是閉口不言，只點點頭，囑咐道：“菀菀自己當心，切記身體為重，不要勉強。”
大軍毫不拖泥帶水，立時開拔，一刻不停的奔赴雲州。
林菀自是盡力騎馬跟隨在大軍身側，半點沒有拖後腿。
這一路，除了在外露營實在條件不便，只要入住驛站，林菀便覺得條件不錯，每個驛站都有提供熱水沐浴，泡一泡著實解乏。
這般隔三岔五的好生歇息，總算將她的精神續上，叫她能精神抖擻的好生跟騎行隨大軍了。
大軍經河東道，急行幾日，很快就要到達太原府。
離雲州越來越近，大軍行進的速度的反而慢了下來，林菀終於能細細欣賞一路的壯闊風景。
越往北走，景色越是開闊寂寥，滿目波瀾壯闊。
北地景色蕭條，春意晚至，如今依舊是一片蕭瑟，風景雖不如長安秀麗，然而連綿巍峨的高山與曠原瞧著卻是那般的震撼人心。
林菀每日都驚嘆於眼前之景，險些忘了身體的乏累。
剛開始她騎行半日便已然腰酸背痛，難以為繼，然而適應了幾日後，她已經能堅持大半日都騎馬跟隨，坐在馬車上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實踐才是最好的鍛煉，如此這般幾日，林菀自覺騎術是越發精湛了。
奔走於曠原之上，猛獸野禽愈發多了起來，竟是毫不怕人的地步。
蒼鷹在空中盤旋，瞅準目標，立時撲上前，登時爪上便多了一只肥碩的白兔，尖嘯著躍上高空。
平闊的曠原上跳躍著數只灰白野兔，皆是被蒼鷹驚嚇，四處逃竄。
林菀看著這一幕，心中意動，縱馬前行，彎弓搭箭，弓箭急射而出。
“噌”一聲輕響，弓箭險而又險的擦過野兔，徑直立在一旁的枝幹上。
林菀見狀，頗有些懊惱。
一旁的林璋見了，笑起來。
他縱馬上前，脊梁繃緊，目光如電，彎弓如滿月，三箭齊發。
三聲“嗖嗖”宛若合為一體，利箭激射而出，登時便射翻三只分散出逃的野兔。
竟這般厲害！
林菀給驚得目瞪口呆，一時竟不敢相信。
她何曾見過箭術這般精湛的人，上次得見還是重陽那日，李玄照拉著她射香囊呢。
啊，她怎會在這時候想起李玄照，射香囊跟眼前這場景根本沒法相提並論啊……
野兔早已被兵將撿了回來，林菀這才緩過神，轉頭敬佩的看著林璋。
“大兄，真是厲害……”
林璋微微一笑，“些許把戲，算不得什麽，菀菀若是喜歡狩獵，待到了雲州，便給你尋個猞猁，叫你玩個盡興……”
林菀立馬又沒出息的震驚了，竟然還能豢養猞猁狩獵……
天啦，邊疆的日子過的太逍遙了吧！
想到以前李玄照許諾帶她京郊圍獵，不過是在皇家獵場玩玩便罷了，就這還擺出一副施恩的模樣……
他就糊弄她沒見過世面吧！
真是不對比不知道啊，原來外面的日子這麽逍遙自在……
林菀頓時一臉興奮期待，對漠北的生活更加向往了。
她如今很是適應隨軍的日子，半點不覺得辛苦，每日都是興致勃勃，半點不見吃不得苦頭要回長安的模樣。
趙國公鄭陵見了，心頭打突。
這個小娘子怎麽回事？
一般嬌養女郎何曾能受得了隨軍急行的苦頭，她一開始還有點蔫蔫的，這幾日怎得越來越精神了……
還真有嬌養女郎不愛長安的錦繡富貴，偏愛去邊疆吃沙子嗎？
怎麽瞧她每日興致勃勃的模樣，似是真的向往邊疆生活？
這樣下去，陛下還有機會嗎？
林菀哪知旁人是何想法，每日堅持騎行跟隨大軍，只覺精氣神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白日勞累，夜間一覺黑甜，什麽都不想，這日子過的倒也自在，甚是暢快。
舊人舊事，很少再能擾亂她的心神，偶爾回憶起來，亦是心緒淡淡。
她甚至能平靜的回憶曾經與李玄照經歷的一切，與眼前這些波瀾壯闊的景色一比，果然像是大夢一場。
說到底，她不覺得還會再跟李玄照扯上什麽關系，那些恩寵記恨已經不往她心裏去了，如今她滿心都是往後的新生活。
心結盡消，往事翻篇，如今便是最好的時光。
過了沒兩日，大軍終於到達太原府。
行到此處，離雲州便是咫尺之遙，大軍不再著急趕路，就地休整兩日。
勞累多日，林菀終於迎來最為放松的日子，躺在府衙的廊廡床榻上，她都禁不住舒服的喟嘆。
太原府位置偏遠，條件自然不是多好，府衙的床榻亦是堅硬不軟和。
然而林菀跟著大軍急行了這麽些時日，很是磨練了一番，半點沒有嫌棄。
明明過了沒多少時日，長安的錦繡富貴似是上輩子的事一般，叫她回想起來都會怔神，只覺半點不真實。
思慮至此，林菀不由得笑了，那不就是前半生的事，如今她開啟新生了，後半生還長，往日自是不用再提。
她舒服的在床榻上滾了滾，準備好生睡一覺，一會便出門去太原城中逛逛。
大軍一路急行，路過不少城池都沒有入住，這還是林菀經歷的第一座北地城池。
前世今生，她都未出過長安，何曾見過異地的風景？
如今大軍就地休整，她自是要抓緊時間好生逛逛。
這般想著，她很快就陷入夢鄉，一覺黑甜。
待她清醒過來，天光依舊大亮，時辰似乎還早。
林菀緩了緩神，利落的起身，將自己收拾妥當，跟仆從打了聲招呼，立時便要出門。
她如今已經很適應快節奏的生活了，想到什麽就立馬去做，半點不拖沓。
然而剛要推門而出，府衙中侍奉的婦人忽而有點吞吞吐吐，遞給林菀一封信件，道是有貴人之信要交由娘子。
林菀心頭奇怪，她在北地無任何故交，何人竟會給她寫信？
她疑惑的回到屋內，坐在書案前，拆開信件，展開信箋。
熟悉的字跡撲面而來，林菀忽而心頭一跳。
原來是李玄照的來信……
“菀菀卿卿如唔，展信歡顏。當日一別，朕日夜憂思。邊疆淒苦，恐卿受身心之苦……”
此信大意便是，長篇大論表達對她的思念，唯恐她在邊疆吃苦，隱隱表達了隨時等候她歸來的意願……
林菀頗有些無語，這麽長時間沒有他的消息，還以為徹底翻篇了呢。
誰料相隔千山萬水，依舊難以阻擋他的執著。
李玄照啊，真是怎麽都不死心啊，還是這般自以為是。
他覺得她如今定是吃了苦頭，合該後悔此次出行了？
林菀看著手中信箋，心頭一訕。
若是以往，見了此信，必要勾的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靜，竟再無波瀾。
李玄照說的盡是廢話，沒半點有用的訊息，她看了就看了，半點不過心。
往事已隨風飄散，何必再次回顧呢？
林菀笑了笑，心頭沒有任何波動。
她沒有再說什麽，隨手將信放在書案上，半點沒有回信的意願，轉身繼續今日的行程。
本就說好了要出門閑逛，這等不值一提的小事，怎會壞了她的心情呢？
她跟李玄照早已說的清楚明白，如今唯一能對他說的，便是感謝他放她來漠北吧……
路上的苦確實很苦，可是她甘之如飴，若非如此，她怎會見到這般畢生難見的風景呢？
只是此話卻是不好說，說了估計他又要發瘋。
如今往事看淡，林菀想起李玄照亦是心中淡淡，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t
若是李玄照果真說些有用的話，比如煜兒的現狀什麽的，她也不介意寫幾句回信。
然而若只是如今這般傾訴相思之情，那還是算了吧。
此信著實多餘，林菀實在沒什麽好回覆的意願，就這樣吧。
.
長安，紫宸殿。
大軍一路急行的軍報有條不紊的擺在李玄照書案之上。
那些戰報早已爛熟於心，沒甚好再看的，李玄照只翻著最近從太原府發回的戰報，卻遲遲沒有尋到心中所想的信箋。
找了又找，始終都無。
李玄照薄唇緊抿，黑眸幽深，這才徹底接受，小娘子壓根沒給他回信。
心中的悵然陣陣翻湧，叫他英挺的下巴越發緊繃。
難道她果真就這般狠心，走了那麽些時日，竟連報平安的信都不願回？
李玄照定定的坐了好一會，忽而命人將以往信箋尋來。
左右楞了一下，恭敬應是。
李玄照又翻找片刻，終於找到林菀以往給他寫的信箋。
那還是他將她送往皇莊暫時躲避的時候，他們同樣好久沒有相見。
那時小娘子思念他，時時給他寫信，會將在皇莊發生的趣事說給他聽，信尾還會殷切道“惟願早日與郎君相見”。
李玄照終於找出了那些信，一封一封的仔細看。
果真每一封的信尾，都有這樣一句話。
她給他寫的每一封信都滿滿當當，有時一張紙都寫不下，甚至能填滿兩三張紙張，細細向他講述著她平日裏發生的趣事，結尾再殷切表達對他的思念……
而他那時忙於大事，甚少將心思放在她身上，總覺的她處境安全就好，旁的自是不甚在意，向來很少給她回信，即使回信亦只有寥寥數語。
李玄照看著面前滿滿當當的信箋，黑眸越發幽深，心頭著實覆雜難言。
小娘子給他寫這些信時，究竟在想什麽？
她那時還懷著身孕，自來有些惶恐，而他卻甚少對她說暖心的話，還時不時敲打她要安分守己，總是自顧自的覺得對她做了最好的安排，她合該心懷感念。
可是因著他的態度，她才始終惶恐難安，最終決定利用裴炎逃跑？這才引發後面一系列波瀾。
若是他那時好生跟她講的清楚明白，叫她好好安心，是否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若是如此，那麽他們也不會到的今日這般地步。
李玄照定定的看著書案前展開的信箋，久久未有回神。
心頭的懊惱後知後覺的在翻湧，小娘子那時給他寫信，可也是他如今的心情，殷切期盼著他的回信。
可是他那時甚少回小娘子的信箋，正如如今她亦不給他回信。
到底是他有錯在先，怪不得旁人。
只是這般果真再無聯系，叫他怎能甘心？
李玄照沈默良久，終於還是鋪開空白的紙張，執筆揮灑。
片刻後，一副惟妙惟肖的小兒榻上翻滾丹青躍然於紙。
李玄照放下筆，滿意的拿起畫卷看了看。
小娘子確實厭了他，可並沒有厭了孩兒啊。
他們之間的聯系早已骨血相融，哪裏容得她說斷就斷呢？
如今只是暫且放她去漠北散散心，可不是真要與她一刀兩斷，怎能真的全然不再聯系呢？
只是雖有煜兒在手，卻得謹慎提及，免得小娘子又要誤解他在拿煜兒威脅她，以至於將她推的越來越遠。
李玄照思索片刻，在丹青空白處留言。
“煜兒翻身留念，小兒成長甚快，摸爬滾打轉眼即逝，縱使畫卷無數，然不敢輕送，恐擾卿歡顏”
“卿卿意欲觀否？”
“惟盼回信”
待得墨跡幹涸，細細蠟封，李玄照將之遞給侍從，令人快馬加鞭，速速送往邊疆。
他面上噙著一絲微笑，頗為胸有成竹。
這次，小娘子必得回信了吧。
又過了幾日，驛差快馬加鞭，帶回了邊疆近況。
李玄照翻了翻，果真在層層戰報中尋到了小娘子的回信。
他不由得面帶微笑，深覺孩兒在手，果真甚是有用。
哪有做阿娘的不惦記孩兒呢？
只盼著小娘子惦記孩兒之餘，愛屋及烏，亦惦記一下孩兒阿耶……
懷著愉快的心情，李玄照拆開信箋，立時仔細查閱。
寥寥數字，很快就看完了。
“甚好”
兩個字顯示在諾大的紙張上，一打眼就看完了，想慢也慢不了。
笑意頓時僵在臉上，李玄照不可思議的將信箋來回翻轉查看，想看是否有漏掉的信息。
結果自然是無，諾大的紙張上，真真切切只有“甚好”兩個字。
小娘子確實回信了，然而只有這兩個字，只是為了叫他接著送煜兒的畫？
怎得就這般冷淡，果真就那麽狠心嗎？
難道就沒有半句話要對他說嗎？
李玄照心頭憋氣，頓時黑了臉色，捏著信箋的手不由的用力。
她怎麽這麽對他？
她真是敷衍都不願敷衍他了！
即便是以往他亦很少回她的信，還會偶爾說幾句報平安的話呢！
如今她竟是半句多餘的話都不願跟他說了？
她真是太過分了，他那時都沒回過只有兩個字的回信！
她即使恨極了他，好歹報覆回來啊！
多寫幾個字也好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已是早春時分, 帶著寒意的春風吹拂，周邊明明還是一片蕭瑟，仔細看卻有隱隱的綠意。
出了長安境地, 大軍一路北上, 直撲雲州。
大軍過了長亭, 行軍的速度陡然加快, 已然到了急行軍的地步。
行軍本就辛苦，饒是行走在平穩的官道上，馬車亦是顛得不像話。
林菀本來惆悵滿肚, 還要在馬車中掉眼淚，然而那點愁絲很快就給顛沒了，需得調動全部的精力努力保持平衡，再沒心情想其他。
她不由的心中感慨, 果然什麽惆悵憂思，都是吃飽了閑的沒事幹才會有的，如今自己身體都遭不住了，那點憂思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如此這般, 到了晌午歇息時分，林菀已然被顛得滿臉菜色。
她歇了一會，立時去尋林璋, 要求騎馬隨行。
林璋詫異, “菀菀竟會騎馬？”
林菀趕忙點點頭，道：“我騎術尚可, 可以跟隨大軍，絕不會掉隊。”
林璋有些意外, 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寬慰道, “菀菀，隨軍騎行甚是辛苦，不如還是在馬車中忍忍……”
他說著，解釋道：“如今漠北形勢未明，著實得快些趕回，菀菀且辛苦忍耐幾日，很快就到了……”
林菀對大軍行進的速度沒有任何意見，到底大事為重，怎麽可能因她一人緣故放緩速度？
她此次隨軍出行，本就做好了一路顛簸的準備，萬不會因這點苦頭而退縮。
“大兄，我可以的，你就相信我……”
在林菀軟聲懇求下，林璋劍眉微皺，勉強答應林菀可以有半日騎行隨軍，後半日還是要坐馬車。
他語重心長道：“菀菀不知大軍急行的強度，騎行整日，皮肉都得磨破，此不是鬧著玩的，菀菀如今身體尚未完全恢覆，需得註意……”
林菀自然滿口應是，一臉喜悅的跨上分給她的駿馬。
再怎麽樣，也比在馬車上顛吐了強啊，她又不是傻，撐不住了自然要回馬車。
左右不過半個月的路程，忍忍就到了。
大軍不過晌午時分短暫休整，片刻後便要整裝待發，需得在天黑前趕到驛站。
林菀跨在駿馬之上，迎著微寒的春風，跟隨在大軍之側。
風呼嘯而來，將她滿頭青絲吹拂在空中，衣擺在風中飄蕩，目之所及，滿目開闊。
遠處青山連綿，近處是大片開闊田野，天邊雲卷雲舒，大雁鳴叫著自頭頂飛過。
前路縱使千山萬水，卻是一片無拘無束的曠野，從未見過經歷的畫卷正在向她一一展開，靜待她去探索。
此情此景，在錦繡富貴的長安城中如何得見？
林菀前世今生都未經過這般自由的縱馬狂奔，心頭的郁氣仿若被呼嘯而來的風一同帶走，只餘下一片暢快與歡樂。
再沒有高深宮墻的束縛，再無上位者對她肆意拿捏，她身心自由，縱馬狂奔於大軍兩側。
僅有的一絲惆悵徹底煙消雲散，絲絲喜悅爬上心頭，叫林菀面上浮出笑意，緊緊跟在大軍身側，半日下來竟是半點沒有掉隊。
然而一開始的新鮮興奮過後，很快便是席卷周身的疲憊。
林璋說的果真沒錯，隨軍急行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一路急行，半點不停歇，便是身體孱弱一些的兵卒亦有可能撐不住，何況嬌養女郎？
林菀在興奮過後，很快就覺得身體乏累。
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此一路必然要吃苦，她必不會半途而廢。
這般想著，林始終咬緊牙關堅持，只想著日子還長，撐過這半日，慢慢適應就好。
林璋時不時轉頭看林菀，見她一開t始雖說騎術不甚熟練，但是始終緊緊跟在身後，竟一直沒有開口叫苦，他心頭亦有幾分放心。
趙國公鄭陵打馬與林璋並行，看了一眼身後，笑著道：“元山，你妹妹倒是半點不嬌氣。”
林璋面色淡然，道，“無甚奇怪，她本就不是個沈溺富貴溫柔鄉的女郎。”不然也不會這般決絕的與陛下一刀兩斷。
若非見她心意堅定，始終堅持心頭執念，林璋亦不會這般幫她。
說到底，二人雖是骨肉至親，到底不曾接觸，不知曉彼此品行到底如何。
這幾日的相處之下，林璋倒是放心大半，如此心氣，倒果真是她們林家女郎。
如此，他倒果真生出真心的憐惜，勢必不願違逆她的意願，逼迫她做什麽。
雖說聯姻到底於他有利，只是違背妹妹意願換取自身心安，他著實不屑也。
鄭陵呵呵笑著，隨口道，“女郎家家的，太過倔強倒是不美……”
林璋面色不變，只目視遠方，道：“倔強亦沒什麽不好，我若非有此心氣，萬萬不能至今日……”
鄭陵想到他一路的坎坷經歷，亦是心生感慨。
只是感慨歸感慨，現實歸現實。
他看著林璋，意味深長的道，“遠山，我等戍邊武將，自是百死報效君恩，然而很多事非是你盡忠了便可高枕無憂……”
“帝王多疑，若是朝中果真了無牽掛，前路著實坎坷難明，多少封疆將領毀在帝王猜疑和權利傾軋之下……”
“譬如當年之事，我亦是百死一生，此後若非陛下掌權，如今是何情景猶未可知……”
“遠山，皇長子乃是你至親外甥，若是你妹妹穩坐皇後之位，日後再封了太子，可謂天助你也……”
“此乃大事，你不能由著小娘子自己的性子，需得事事考慮周全……”
鄭陵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皆是從林璋的角度為他考慮。
聯姻實在皆大歡喜，怎得女郎家家的鬧脾氣便罷了，林璋還這般支持她？
說到底大事為重，怎能由著女郎自己的心意胡來？
孩子都生了，還鬧這出，著實叫人難以理解。
道理林璋都懂，然而兒郎建功立業就是為了維護家小，如今林家只得他們兄妹二人，要他獻出妹妹只為自己前途太平，那麽他十數年的拼搏又有何意義呢？
此事違逆林家家訓，林璋著實無法做到。
他沈默良久，還是道：“鄭公所言，元山都知曉，只是家訓難違，絕不可能違背妹妹心意換取自身安穩，否則便是死了，亦無顏面再見祖父阿耶……”
眼看他還是油鹽不進，鄭陵還要再勸，卻又聽林璋道。
“此話不要再提了，更不要在菀菀面前說，是走是留全看她自己，我絕不強迫她。”
瞧著林璋一臉不為所動，鄭陵終於還是沒話說，只在心頭感嘆，林家果然出犟種，祖孫三代皆如此。
只是陛下的一腔情意，終究是要被辜負了。
眼看林璋這裏說不通，鄭陵轉頭看了一看依舊努力跟隨大軍的林菀，心頭直樂。
小娘子生長在錦繡長安，年紀尚幼，何曾見過邊疆的荒涼，且叫她好生吃吃苦，想必自己就打退堂鼓了。
到時，小娘子自己改變心意，便可皆大歡喜。
日頭西沈，天邊的雲霞層層疊疊，光線昏暗了下來。
大軍緊趕慢趕，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驛站，於是停下駐紮。
雖說只騎行了半日，然而這一路急行與往日的縱馬閑逛的強度不可同日而語，林菀下馬後，只覺雙.腿都在顫抖，大腿根更是火辣辣的疼。
強撐了半日，她已然到了極限，好在驛站已到，可以好好歇息一.夜。
林璋見她這幅疲憊的模樣，心頭不忍，道：“菀菀明日還是坐馬車吧，騎行太過辛苦……”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林菀一把打斷。
“大兄，我還好，真的，若是實在撐不住我會下馬去坐馬車的……”
她說著說著便一臉緊張，生怕林璋將她的駿馬沒收，叫她只能坐馬車。
她著實喜愛策馬奔騰在曠野的感覺，縱使辛苦，也比悶在密不透風的馬車中強多了。
今日雖說辛苦，可是著實磨練騎術，想必慢慢適應幾日便習慣了。
林菀已經離了長安這等錦繡窩，便再沒把自己當成嬌生慣養的女郎。
邊疆環境艱苦，她自來有心理準備，哪裏會因這等苦而退縮？
更何況這般波瀾壯闊的風景，亦是只有出行了才得以見到，如今已然是不虛此行。
眼看她堅持，林璋無奈，只得道：“萬萬不可勉強，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大早便要接著趕路……”
林菀自然連連點頭。
驛站房間有限，大軍大半就地駐紮在驛站外，將領才可入住。
驛丞快步迎來，恭敬道：“國公，侯爺，小臣早已恭候多時，終於等到諸位大駕，臥房早已準備妥當，請。”
林璋點點頭，帶著林菀便要往裏走，邊走邊問：“可有多餘客房給女客？”
林菀本就是大軍編外人員，驛站沒有提前準備實屬應當，林璋思量著若是無空餘房間，他便將自己的房間讓給妹妹……
哪知驛丞笑著道：“早就準備好了，娘子這邊請。”
林璋怔住，但是亦沒有多想，只當此處驛站房間多。
林菀都要累死了，更是不會多想，跟著仆從便徑直來臥房前，推門而入。
饒是身心俱疲，林菀還是被屋內整潔舒適的裝扮給驚了一下。
本來已經做好吃苦的心理準備，誰知環境還行？
林菀心想著，此地到底離長安不遠，往來下榻的皆是官員，想必本就條件尚可吧。
這般想著，她便想尋人問問竈臺在哪，奔波一整日，她自覺灰頭土臉，趁現在有條件燒點熱水洗漱一下也好。
然而還未等她出門，便有一身材壯碩的婦人推門而入，往室內搬來一個香木大浴桶。
林菀怔住，不由的開口問，“此處竟還能沐浴？”
婦人恭敬道：“自然，竈下早就備上了，娘子稍等。”
林菀頓時大感意外，這個驛站條件也太好了吧，她原本都準備自己去燒熱水了。
出門在外，確實沒什麽好講究的，林菀早就做好了自己好好照顧自己的打算，未料到在驛站還有驚喜？
能享受誰願意自討苦吃，林菀自然樂呵呵的受了。
沒過一會，婦人便將熱水一桶桶提倒入浴桶中，室內頓時熱氣縈繞。
一切準備就緒後，婦人就要退下。
林菀叫住她，問：“侯爺他們那亦是如此嗎？”
婦人楞住，垂眸躊躇了一會，道，“仆不甚清楚，想必也有吧……”
她說著便徑直退下，再沒多說其他。
林菀心中尚有一絲疑慮，然而面前的熱氣騰騰的浴桶在勾.引著她。
勞累一整日，誰能拒絕好生泡個熱水澡呢？
怕水冷了浪費，林菀再沒想其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門窗有無關閉嚴實，然後就果斷褪.去衣衫，樂呵呵的泡在浴桶中。
熱水撫慰了她酸痛的肌肉，叫她不由的舒服喟嘆。
騰騰飄蕩的熱氣在眼前氤氳著，林菀失神的靠在浴桶上，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如今閑下來了，她原以為自己會惆悵滿肚，百般傷懷，誰料竟半分都無？
到底是白日的乏累消耗了她的心神，此時放松下來，竟只覺得舒適困倦，半點不愉快的事都想不起來。
林菀楞了一會，不由得笑了。
說到底，人還是得多看看旁的風景，不要總是困在一處鉆牛角尖。
天大地大，人生自由，往日之事哪裏值當再斤斤計較呢。
此次出行，果真是最正確的決策。
既然已經決定往事翻篇，自然不能再因過去而時時煩憂，合該多看看來日的風景。
林菀自覺這麽一日下來，她往日的郁氣已然消散大半，往日的憤懣之事如再回想不過淡淡，心頭只餘下對來日未知生活的向往了。
果真是人過的舒爽了，身上什麽不平之事都能看的開。
今日林菀身體受累，可是精神著實輕快。
泡了好一會，眼見水都要冷了，林菀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
她擦幹身上的水珠套上衣衫，這才推開門準備叫人一起收拾。
誰料剛推開門，方才的婦人就在門外等著，見她洗好了立時走進屋內，利落的將浴桶收拾幹凈。
這般幹脆果斷，真是叫人意外。
林菀不由的撫掌稱嘆，“此驛站著實妥帖。”
這麽一番折騰，時間著實不早了。
林菀勞累了一整日t，一沾上.床榻立時便酣然入睡，一覺黑甜。
翌日天剛微微亮，大軍便已然整裝待發。
林菀好眠了一.夜，只覺神清氣爽，昨日的疲憊一掃而空。
她不準備再坐馬車，兀自跨上駿馬，準備繼續騎行跟隨。
林璋見此，劍眉微皺，擔憂道：“菀菀可還好？萬不能硬撐……”
好生休息了一夜，林菀只覺渾身精力充沛，笑著道：“大兄切勿擔憂，我很好。”
她說著又感慨，“此驛站著實妥帖，竟還提供熱水沐浴，泡一泡著實解乏，我昨夜睡得很好，今日自是疲勞盡消……”
林璋聞言：……
他怎得不知此驛站還提供熱水沐浴？今晨他都是冷水洗漱的呢！
據他所知，趙國公也無這個待遇！
林璋登時一臉覆雜，張口想說些什麽，思慮片刻到底還是閉嘴不言。
瞧林菀一臉期待前路的模樣，說這個做什麽？左右是叫她心頭煩悶罷了。
既然已經決定斬斷過往，他們二人之間必然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這點小恩小惠又有什麽可值得動搖的呢？
不提也罷。
林璋於是閉口不言，只點點頭，囑咐道：“菀菀自己當心，切記身體為重，不要勉強。”
大軍毫不拖泥帶水，立時開拔，一刻不停的奔赴雲州。
林菀自是盡力騎馬跟隨在大軍身側，半點沒有拖後腿。
這一路，除了在外露營實在條件不便，只要入住驛站，林菀便覺得條件不錯，每個驛站都有提供熱水沐浴，泡一泡著實解乏。
這般隔三岔五的好生歇息，總算將她的精神續上，叫她能精神抖擻的好生跟騎行隨大軍了。
大軍經河東道，急行幾日，很快就要到達太原府。
離雲州越來越近，大軍行進的速度的反而慢了下來，林菀終於能細細欣賞一路的壯闊風景。
越往北走，景色越是開闊寂寥，滿目波瀾壯闊。
北地景色蕭條，春意晚至，如今依舊是一片蕭瑟，風景雖不如長安秀麗，然而連綿巍峨的高山與曠原瞧著卻是那般的震撼人心。
林菀每日都驚嘆於眼前之景，險些忘了身體的乏累。
剛開始她騎行半日便已然腰酸背痛，難以為繼，然而適應了幾日後，她已經能堅持大半日都騎馬跟隨，坐在馬車上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實踐才是最好的鍛煉，如此這般幾日，林菀自覺騎術是越發精湛了。
奔走於曠原之上，猛獸野禽愈發多了起來，竟是毫不怕人的地步。
蒼鷹在空中盤旋，瞅準目標，立時撲上前，登時爪上便多了一只肥碩的白兔，尖嘯著躍上高空。
平闊的曠原上跳躍著數只灰白野兔，皆是被蒼鷹驚嚇，四處逃竄。
林菀看著這一幕，心中意動，縱馬前行，彎弓搭箭，弓箭急射而出。
“噌”一聲輕響，弓箭險而又險的擦過野兔，徑直立在一旁的枝幹上。
林菀見狀，頗有些懊惱。
一旁的林璋見了，笑起來。
他縱馬上前，脊梁繃緊，目光如電，彎弓如滿月，三箭齊發。
三聲“嗖嗖”宛若合為一體，利箭激射而出，登時便射翻三只分散出逃的野兔。
竟這般厲害！
林菀給驚得目瞪口呆，一時竟不敢相信。
她何曾見過箭術這般精湛的人，上次得見還是重陽那日，李玄照拉著她射香囊呢。
啊，她怎會在這時候想起李玄照，射香囊跟眼前這場景根本沒法相提並論啊……
野兔早已被兵將撿了回來，林菀這才緩過神，轉頭敬佩的看著林璋。
“大兄，真是厲害……”
林璋微微一笑，“些許把戲，算不得什麽，菀菀若是喜歡狩獵，待到了雲州，便給你尋個猞猁，叫你玩個盡興……”
林菀立馬又沒出息的震驚了，竟然還能豢養猞猁狩獵……
天啦，邊疆的日子過的太逍遙了吧！
想到以前李玄照許諾帶她京郊圍獵，不過是在皇家獵場玩玩便罷了，就這還擺出一副施恩的模樣……
他就糊弄她沒見過世面吧！
真是不對比不知道啊，原來外面的日子這麽逍遙自在……
林菀頓時一臉興奮期待，對漠北的生活更加向往了。
她如今很是適應隨軍的日子，半點不覺得辛苦，每日都是興致勃勃，半點不見吃不得苦頭要回長安的模樣。
趙國公鄭陵見了，心頭打突。
這個小娘子怎麽回事？
一般嬌養女郎何曾能受得了隨軍急行的苦頭，她一開始還有點蔫蔫的，這幾日怎得越來越精神了……
還真有嬌養女郎不愛長安的錦繡富貴，偏愛去邊疆吃沙子嗎？
怎麽瞧她每日興致勃勃的模樣，似是真的向往邊疆生活？
這樣下去，陛下還有機會嗎？
林菀哪知旁人是何想法，每日堅持騎行跟隨大軍，只覺精氣神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白日勞累，夜間一覺黑甜，什麽都不想，這日子過的倒也自在，甚是暢快。
舊人舊事，很少再能擾亂她的心神，偶爾回憶起來，亦是心緒淡淡。
她甚至能平靜的回憶曾經與李玄照經歷的一切，與眼前這些波瀾壯闊的景色一比，果然像是大夢一場。
說到底，她不覺得還會再跟李玄照扯上什麽關系，那些恩寵記恨已經不往她心裏去了，如今她滿心都是往後的新生活。
心結盡消，往事翻篇，如今便是最好的時光。
過了沒兩日，大軍終於到達太原府。
行到此處，離雲州便是咫尺之遙，大軍不再著急趕路，就地休整兩日。
勞累多日，林菀終於迎來最為放松的日子，躺在府衙的廊廡床榻上，她都禁不住舒服的喟嘆。
太原府位置偏遠，條件自然不是多好，府衙的床榻亦是堅硬不軟和。
然而林菀跟著大軍急行了這麽些時日，很是磨練了一番，半點沒有嫌棄。
明明過了沒多少時日，長安的錦繡富貴似是上輩子的事一般，叫她回想起來都會怔神，只覺半點不真實。
思慮至此，林菀不由得笑了，那不就是前半生的事，如今她開啟新生了，後半生還長，往日自是不用再提。
她舒服的在床榻上滾了滾，準備好生睡一覺，一會便出門去太原城中逛逛。
大軍一路急行，路過不少城池都沒有入住，這還是林菀經歷的第一座北地城池。
前世今生，她都未出過長安，何曾見過異地的風景？
如今大軍就地休整，她自是要抓緊時間好生逛逛。
這般想著，她很快就陷入夢鄉，一覺黑甜。
待她清醒過來，天光依舊大亮，時辰似乎還早。
林菀緩了緩神，利落的起身，將自己收拾妥當，跟仆從打了聲招呼，立時便要出門。
她如今已經很適應快節奏的生活了，想到什麽就立馬去做，半點不拖沓。
然而剛要推門而出，府衙中侍奉的婦人忽而有點吞吞吐吐，遞給林菀一封信件，道是有貴人之信要交由娘子。
林菀心頭奇怪，她在北地無任何故交，何人竟會給她寫信？
她疑惑的回到屋內，坐在書案前，拆開信件，展開信箋。
熟悉的字跡撲面而來，林菀忽而心頭一跳。
原來是李玄照的來信……
“菀菀卿卿如唔，展信歡顏。當日一別，朕日夜憂思。邊疆淒苦，恐卿受身心之苦……”
此信大意便是，長篇大論表達對她的思念，唯恐她在邊疆吃苦，隱隱表達了隨時等候她歸來的意願……
林菀頗有些無語，這麽長時間沒有他的消息，還以為徹底翻篇了呢。
誰料相隔千山萬水，依舊難以阻擋他的執著。
李玄照啊，真是怎麽都不死心啊，還是這般自以為是。
他覺得她如今定是吃了苦頭，合該後悔此次出行了？
林菀看著手中信箋，心頭一訕。
若是以往，見了此信，必要勾的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靜，竟再無波瀾。
李玄照說的盡是廢話，沒半點有用的訊息，她看了就看了，半點不過心。
往事已隨風飄散，何必再次回顧呢？
林菀笑了笑，心頭沒有任何波動。
她沒有再說什麽，隨手將信放在書案上，半點沒有回信的意願，轉身繼續今日的行程。
本就說好了要出門閑逛，這等不值一提的小事，怎會壞了她的心情呢？
她跟李玄照早已說的清楚明白，如今唯一能對他說的，便是感謝他放她來漠北吧……
路上的苦確實很苦，可是她甘之如飴，若非如此，她怎會見到這般畢生難見的風景呢？
只是此話卻是不好說，說了估計他又要發瘋。
如今往事看淡，林菀想起李玄照亦是心中淡淡，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t
若是李玄照果真說些有用的話，比如煜兒的現狀什麽的，她也不介意寫幾句回信。
然而若只是如今這般傾訴相思之情，那還是算了吧。
此信著實多餘，林菀實在沒什麽好回覆的意願，就這樣吧。
.
長安，紫宸殿。
大軍一路急行的軍報有條不紊的擺在李玄照書案之上。
那些戰報早已爛熟於心，沒甚好再看的，李玄照只翻著最近從太原府發回的戰報，卻遲遲沒有尋到心中所想的信箋。
找了又找，始終都無。
李玄照薄唇緊抿，黑眸幽深，這才徹底接受，小娘子壓根沒給他回信。
心中的悵然陣陣翻湧，叫他英挺的下巴越發緊繃。
難道她果真就這般狠心，走了那麽些時日，竟連報平安的信都不願回？
李玄照定定的坐了好一會，忽而命人將以往信箋尋來。
左右楞了一下，恭敬應是。
李玄照又翻找片刻，終於找到林菀以往給他寫的信箋。
那還是他將她送往皇莊暫時躲避的時候，他們同樣好久沒有相見。
那時小娘子思念他，時時給他寫信，會將在皇莊發生的趣事說給他聽，信尾還會殷切道“惟願早日與郎君相見”。
李玄照終於找出了那些信，一封一封的仔細看。
果真每一封的信尾，都有這樣一句話。
她給他寫的每一封信都滿滿當當，有時一張紙都寫不下，甚至能填滿兩三張紙張，細細向他講述著她平日裏發生的趣事，結尾再殷切表達對他的思念……
而他那時忙於大事，甚少將心思放在她身上，總覺的她處境安全就好，旁的自是不甚在意，向來很少給她回信，即使回信亦只有寥寥數語。
李玄照看著面前滿滿當當的信箋，黑眸越發幽深，心頭著實覆雜難言。
小娘子給他寫這些信時，究竟在想什麽？
她那時還懷著身孕，自來有些惶恐，而他卻甚少對她說暖心的話，還時不時敲打她要安分守己，總是自顧自的覺得對她做了最好的安排，她合該心懷感念。
可是因著他的態度，她才始終惶恐難安，最終決定利用裴炎逃跑？這才引發後面一系列波瀾。
若是他那時好生跟她講的清楚明白，叫她好好安心，是否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若是如此，那麽他們也不會到的今日這般地步。
李玄照定定的看著書案前展開的信箋，久久未有回神。
心頭的懊惱後知後覺的在翻湧，小娘子那時給他寫信，可也是他如今的心情，殷切期盼著他的回信。
可是他那時甚少回小娘子的信箋，正如如今她亦不給他回信。
到底是他有錯在先，怪不得旁人。
只是這般果真再無聯系，叫他怎能甘心？
李玄照沈默良久，終於還是鋪開空白的紙張，執筆揮灑。
片刻後，一副惟妙惟肖的小兒榻上翻滾丹青躍然於紙。
李玄照放下筆，滿意的拿起畫卷看了看。
小娘子確實厭了他，可並沒有厭了孩兒啊。
他們之間的聯系早已骨血相融，哪裏容得她說斷就斷呢？
如今只是暫且放她去漠北散散心，可不是真要與她一刀兩斷，怎能真的全然不再聯系呢？
只是雖有煜兒在手，卻得謹慎提及，免得小娘子又要誤解他在拿煜兒威脅她，以至於將她推的越來越遠。
李玄照思索片刻，在丹青空白處留言。
“煜兒翻身留念，小兒成長甚快，摸爬滾打轉眼即逝，縱使畫卷無數，然不敢輕送，恐擾卿歡顏”
“卿卿意欲觀否？”
“惟盼回信”
待得墨跡幹涸，細細蠟封，李玄照將之遞給侍從，令人快馬加鞭，速速送往邊疆。
他面上噙著一絲微笑，頗為胸有成竹。
這次，小娘子必得回信了吧。
又過了幾日，驛差快馬加鞭，帶回了邊疆近況。
李玄照翻了翻，果真在層層戰報中尋到了小娘子的回信。
他不由得面帶微笑，深覺孩兒在手，果真甚是有用。
哪有做阿娘的不惦記孩兒呢？
只盼著小娘子惦記孩兒之餘，愛屋及烏，亦惦記一下孩兒阿耶……
懷著愉快的心情，李玄照拆開信箋，立時仔細查閱。
寥寥數字，很快就看完了。
“甚好”
兩個字顯示在諾大的紙張上，一打眼就看完了，想慢也慢不了。
笑意頓時僵在臉上，李玄照不可思議的將信箋來回翻轉查看，想看是否有漏掉的信息。
結果自然是無，諾大的紙張上，真真切切只有“甚好”兩個字。
小娘子確實回信了，然而只有這兩個字，只是為了叫他接著送煜兒的畫？
怎得就這般冷淡，果真就那麽狠心嗎？
難道就沒有半句話要對他說嗎？
李玄照心頭憋氣，頓時黑了臉色，捏著信箋的手不由的用力。
她怎麽這麽對他？
她真是敷衍都不願敷衍他了！
即便是以往他亦很少回她的信，還會偶爾說幾句報平安的話呢！
如今她竟是半句多餘的話都不願跟他說了？
她真是太過分了，他那時都沒回過只有兩個字的回信！
她即使恨極了他，好歹報覆回來啊！
多寫幾個字也好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